文|深燃 鄒帥
編輯|唐亞華
蔣丞今年19歲，上大一。今年年初，他在家附近找了個麥當勞兼職。
休息的時候，蔣丞打開了之前買的求職課視頻?！袄蠋熤v到，大學生放假的時候去肯德基、麥當勞、星巴克這種地方做兼職，純粹是在浪費時間，因為這是最廉價的勞動力，大學生花時間去做，沒有價值。”
蔣丞覺得有一定道理。他計劃著，下個假期一定要找一份正兒八經的實習。開學后，他在家上網課，與此同時，整個4月他都在準備簡歷和參加比賽?！拔覅⒓恿穗娚檀筚惡蜌W萊雅商賽，電商大賽還取得了不錯的名次，正好寫在簡歷里了。5月開始海投簡歷，因為我是學審計專業(yè)的，審計人的‘天花板’四大會計師事務所我也嘗試了，還進入了畢馬威的群面。”
蔣丞沒有通過畢馬威的群面，最后他進入了另一家二線互聯(lián)網公司的財務崗實習。兩個月的實習中，蔣丞賺了小兩萬塊錢，還學到了大四可能都學不到的東西，提起這段經歷，他覺得自己很幸運。
和蔣丞一樣利用假期實習的低年級大學生不在少數(shù)，而且他們也在往互聯(lián)網大廠、行業(yè)頭部公司集中。深燃在和幾位00后的對談中發(fā)現(xiàn)，外界給他們的“整頓職場”的刺兒頭標簽，并不能代表這代人。他們對于職場和未來，有著自己的想法。對于大一就出去實習這件事，他們也體會到了好與壞的對立。
主動出擊：大一就實習，性價比更高
一個尋常工作日的晚8點，小雨在地鐵站接聽了深燃的電話。“6點就下班了，我是排隊去食堂吃飯才晚了一點?！彪娫捔硪活^的她語氣輕快，幾乎聽不出打工人下班后共有的疲憊感。
小雨出生于2002年，在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專業(yè)讀大一。這個暑假，她只在老家待了半個月，8月初就回到北京，進入某互聯(lián)網大廠實習?！拔覍嵙暤氖侨肆Y源崗，工作的基本內容就是對接所有部門的招聘需求、篩簡歷、發(fā)給各個部門、和面試官還有應聘者約面試，通過的話就發(fā)offer。等到新員工入職，我還會負責組織培訓?！毙∮暧X得這份工作很神奇，“可能幾周之前我在這個流程里是處于被動地位，現(xiàn)在成了那個主動的操盤手了?！?/p>
“英語就是一個工具?！鄙洗髮W才一年，但小雨很確定的是，不可能一直在英語這條路走下去。她說，英語專業(yè)的“天花板”是做高級翻譯，但是投入產出比很不理想，“要進高翻學院的話，一考就是好幾年，競爭也非常激烈。”這也是她選擇早早出來實習的原因之一，就是要盡快找到自己的職業(yè)方向。
小雨和同學們的思路都差不多，實習首選大公司。“只要是大公司我就投了，有的是字節(jié)網易百度這種互聯(lián)網大廠，還有時尚集團比如雅詩蘭黛這類的，我還投了四大會計師事務所?！痹谡覍嵙暤倪^程中，小雨一直抱著試一試的心態(tài)。選擇人力資源崗也是一個意外，“最先跟我聯(lián)系的是字節(jié)的HR，我覺得這個工作挺有意思的，后面直接就按照這個方向投了?！?/p>
小雨和蔣丞不是個案。前程無憂發(fā)布的“在校大學生實習情況調查2022”顯示，在今年高校畢業(yè)生規(guī)模創(chuàng)歷史新高以及新冠疫情反復對經濟造成沖擊等因素的影響下，就業(yè)焦慮正在向大學低年級學生蔓延。在校生的實習起始時間呈現(xiàn)較為明顯的前置化趨勢。
對于大一實習，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：大一實習會不會太早？大一能找到好實習嗎？然而在一部分00后的經歷中，大一實習一舉多得、性價比超高。今年畢業(yè)于中國農業(yè)大學的羅豐也告訴深燃，大一大二的去投假期實習生，要比應屆生投工作實習錄用率高不少?！拔覀儗W校就有不少大一大二的學弟學妹能去字節(jié)、騰訊，等到大四，沒什么實習經驗的基本去不了?！?/p>
低年級大學生實習，基本都是利用寒暑假的時間，最多也就兩個月。用人單位也不太會將太核心的工作交由低年級學生處理，更不會要求學生有多么豐富的實習經驗。另外，大三、大四的高年級實習，還要面臨轉正等問題，用人單位要考量的因素更多，門檻自然也會提高?！按笠痪腿ゴ髲S拿到了跟大四一樣的實習證明，這可賺大了。”羅豐說。
在小雨看來，大一出去實習性價比高在體驗價值上。“因為我想通過實習體驗各種各樣的崗位，找到最適合我的那個。假期實習一兩個月，我體驗結束了，新鮮感沒有了，正好就離職了。在最短的時間內迅速了解一家公司和一個崗位，時間和金錢成本都挺低的，還‘白賺’一段大廠實習?！?/p>
未來的“審計人”蔣丞，幸運地找到了專業(yè)對口的實習工作。“紙上得來終覺淺，絕知此事要躬行?！笔Y丞實習經歷里的性價比在于，對于專業(yè)性要求較強的財會類專業(yè)來說，他能在大一就學到大四可能都學不到的東西。
“入職第一天一個同事讓我?guī)退浺粋€記賬憑證，但我們那個學期正在學會計分錄，還沒學完，我就不會弄，一晚上的時間就做出來半個。”在實踐里，蔣丞感覺到自己的專業(yè)有多么艱深，開始急迫地讓自己去學習。最后他學會了分錄，“我把我在工作中用的工具、系統(tǒng)說給大三的學姐學長聽，他們都一臉懵，說沒用過。”蔣丞覺得，等帶著這些實踐經驗回到課堂繼續(xù)學分錄，他的理解會更具體。
“白賺”大廠實習經歷、掙點零花錢、掌握書本里學不到的工作技能，還可以鍛煉獨立生活的能力。在這些主動出擊的00后看來，早早實習能提前感受四年后才能感受到的職場環(huán)境，“出走半生，歸來還不到20歲”。
被迫內卷：越沒有實習經驗，公司越不愿意要
幾位00后在和深燃的交談中都表示，其實出去實習也不完全是出于本意，“是其他人先卷起來的?！?/p>
卷，這也是大一大二實習，和大三大四實習的不同之處。大三大四實習，大家基本帶著求職轉正的目標，專業(yè)課學完了，校園活動也參加完了，自己對于未來的職業(yè)規(guī)劃也有了一定認知。但低年級大學生還處于夯實學業(yè)的階段，實習不是這個階段的必選項，所以很多人是莫名其妙地被卷進職場的。
現(xiàn)在是斐斐的大一暑假，她已經在家里介紹的銀行實習一段時間了?！吧洗髮W的時候，我本來覺得我不需要像高中那樣緊繃著一根弦了，我要盡情享受我的大學生活。但是，大一上學期結束的時候，我們學校做了一個評比，我發(fā)現(xiàn)有人已經在大企業(yè)里實習過了，還參加了各種科研項目、學科競賽?！膘踌承稳荩敃r自己的感覺就是“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?！?/p>
她就讀于浙江大學，但是，浙大的學歷放在浙大人堆里，就毫不起眼了。“大家都很厲害，還都在忙著讓自己更厲害?！膘踌硾]多想，趕快找了一份實習，不讓自己掉隊。
深圳大學的秋鳶今年大三，她大二暑假才開始第一份實習，但已經算是比較晚的了?！翱赡苁黔h(huán)境影響，深圳這邊有很多企業(yè)，從不缺實習機會。我身邊很多同學大一寒假就能去實習?！?/p>
“我的同學們，學金融的已經進了事務所，學法律的去了法院，我們英語專業(yè)的還有去China Daily實習的?！本退悴蝗嵙?，小雨的同學們也在忙著參加各種賽事?！罢麄€假期你刷刷朋友圈，大家都在參加一些工作、活動，我身邊的朋友幾乎沒有沒找到實習的?！?/p>
卷實習，不僅是卷早晚，卷公司大小，甚至有人寧可不要錢也要和大廠沾邊。秋鳶說，最近幾年流行一種實習方式，就是做企業(yè)的校園大使。她介紹，校園大使不用去公司上班，也不算是實習生，就是和企業(yè)對接，負責在學校的群里發(fā)發(fā)消息，為企業(yè)的校園項目、校園招聘做宣傳，校園大使也不一定都有報酬?！氨憩F(xiàn)好的校園大使，能得到企業(yè)的正式實習機會。以后在簡歷里寫上曾經是大廠的校園大使，可以為第一份實習做鋪墊?！?/p>
身邊的人厲害，網上的陌生人更厲害?！艾F(xiàn)在社交媒體很嚇人，我只是搜了一下某個考試的經驗帖，它馬上就給我推薦同齡人都在干什么?！笔Y丞頻頻刷到“18歲拿下大廠offer是什么體驗？”“大一，手握3份大廠offer，我是怎么做到的？”這類帖子?！拔易罱⒌揭粋€人，高三剛剛畢業(yè)，被國外一所大學錄取，還沒上大學，就進大廠實習了。”他很震驚，“這都卷到高三了？”
小雨也承認，現(xiàn)在這樣的卷法有點畸形?！暗菦]辦法，越沒有實習經驗，公司越不愿意要。那我總不能一開始就有經驗，總要從0做起，所以就要盡早地從0到1。”
小雨跟室友商量著，以后每個假期回家十幾天，剩下時間都用來實習。“下次我就換個方向，試試別的崗位。下學期如果能考個證下來，我就去試試‘四大’?！彼私獾絼e的高校經常有各類進修項目，她也準備參加一個數(shù)學競賽，還有證券行業(yè)從業(yè)證書等等的考試。
大二才開始實習的秋鳶，覺得比大一就實習的同學晚；大一暑假才開始實習的斐斐，覺得比大一寒假就實習又競賽的同學晚；7月底才開始找實習的小雨，覺得比五六月開始找實習的同學晚。晚了，再不實習就晚了，抱著同樣的心態(tài)，越來越多的低年級大學生被迫卷進職場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這屆大學生身上背負的同輩壓力，不止來自國內各高校的同屆生，還有因疫情滯留在國內的留學生。另外，很多公司不再傾向于招聘和崗位完全對口的專業(yè)學生，不限專業(yè)，甚至不限學歷的情況越來越多。僧多肉少，無形之中競爭越來越大。
消耗自己、盲目踩坑，早早實習不一定適合所有人
正是因為卷，因為沒來得及想好要做什么，很多低年級就出去實習的同學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踩了坑。
斐斐的專業(yè)是漢語言文學，她對文字工作有高度的熱忱。才上學一年，但她心里已經有了大概的職業(yè)方向，要么進出版社，要么就進國企和文字打交道。
斐斐現(xiàn)在的實習在銀行，“我有一種夢破碎的感覺?！痹谒挠^察中，國企工作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樣，是個輕松的美差，而且拿銀行來說，接觸到的文字工作也少之又少。斐斐的實習工作是在大堂做專員，沒有專門的培訓時間，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，在每天的工作里面邊看邊學。“銀行這個場景就是會接觸到一些刁蠻無理的客戶，我經常被他們懟得啞口無言。”
讓斐斐不適的，還在于學校和社會的割裂感?！拔覄偵洗笠唬坏?0歲，我還是處于很想和身邊的人交朋友的狀態(tài)?！憋@然，在職場里很難有真心的朋友，“工作就是工作，你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實習小妹?！?/p>
顯然，不是所有人都想盡早體會社會的殘酷和陰暗面。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走進職場，低年級實習的學生，也會踩到另一個坑，就是“入錯行”。互聯(lián)網公司名聲赫赫，能為簡歷加分，但實際上不是每個人都適合互聯(lián)網公司，其他行業(yè)同理。
秋鳶目前經歷了三份實習，前兩份都是在頭部互聯(lián)網公司，第三個是在一家藥企。對比下來，她覺得前兩份實習中，她更像是沒有感情的文案機器。而在這家藥企，她可以在leader的帶領下，獨立負責很多任務，能真真切切地為部門帶來價值。
羅豐也有相似的經歷。他大一下學期去了北京某頭部基金公司實習，同事和領導待人和善，休息時間還會和他分享金融知識和社會經驗。“現(xiàn)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那段經歷很美好?！贝笏哪悄?，羅豐進入新浪實習，“換賽道的實習經歷讓我看到了兩個行業(yè)不一樣的業(yè)態(tài)，金融比起互聯(lián)網來說對我更加合適。”
他向深燃總結，金融行業(yè)對于實習生的態(tài)度是“教你如何處理業(yè)務，教會了以后你可以勝任工作?！倍ヂ?lián)網行業(yè)對于實習生的態(tài)度更像是聘用廉價勞動力，“你來，干活，干完，離職?！痹诹_豐的經歷中，金融行業(yè)和互聯(lián)網行業(yè)對于人才的培養(yǎng)態(tài)度區(qū)別非常明顯，“互聯(lián)網更需要的是源源不斷地招進大量勞動力，所以招的實習生多，不是投入資源培養(yǎng)高級人才?！?/p>
回顧自己的實習經歷，秋鳶感慨，“其實大學生之所以會去實習，是因為實習是最簡單的一種填充時間的方式?？雌饋砗孟褡隽撕芏?，但也就是投簡歷，等著HR找上門。稀里糊涂進入到一段不適合自己的工作之后，獲得一些虛無的成就感?！?/p>
一定要早早地實習嗎？在一些00后眼中，實習并不是唯一的路。
“在大學，特別是低年級階段，那時候是我們最有創(chuàng)意，想象力最豐富的時候，為什么要把自己安到枯燥無聊的dirty work上面呢？”秋鳶認為，大學里面有各種各樣的競賽和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，這些都應該在上學的時候利用起來?！按虮荣惒皇菫榱双@得什么獎項，而是這個過程可以收獲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，這種朋友是真的因為興趣愛好、脾氣秉性、相似的價值觀而聚集在一起的，這遠比進入職場，去泛泛地接觸一些所謂的人脈和資源強得多。”
“而且，實習可能只是接觸到業(yè)務的一角，但整體操盤一個項目，能夠鍛煉邏輯思考能力，和對于商業(yè)相對完整的認知?！鼻秫S舉例，自己高中畢業(yè)之后，跟幾個小伙伴一起做過一個家教項目，現(xiàn)在還在經營自己的自媒體賬號，起號三周，已經開始變現(xiàn)了。她覺得，這樣的經歷給她帶來的價值更高，“因為全流程我都參與了。但如果在大廠里，我可能只是做一個小環(huán)節(jié)?！?/p>
幾位00后在實習中，也接收過來自HR、職場前輩的反饋。總結下來，實習經歷多肯定會給簡歷加分。但他們也同時得知，求職者對于崗位的理解，對于自我能力的認知，以及能否從過往實習經歷中提煉出自己的核心競爭力，也是用人單位看重的。
早早出去實習并不適合所有人。大一，美好的18歲，你可以跑起來，去頭部互聯(lián)網大廠，也可以去小公司鍛煉。你也可以朝另一個方向跑，不實習，參加比賽和項目，或者自己謀劃著創(chuàng)業(yè)。當然，僅僅是上課、讀書、休息、玩耍，享受春光，你也無需感到焦慮和自責，因為你有選擇跑，或者不跑起來的權利。
*題圖來源于《平凡的榮耀》，
*文中配圖來源于unsplash。
*應受訪者要求，文中人物均為化名。
*深燃（shenrancaijing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