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|定焦 布魯斯
編輯|向園
在北京工作多年的悠悠最近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很難搶到故宮和國博的門票了,而且就連天文館、地質博物館這類此前相對小眾的去處,也需要提前一星期進行預約,名額幾乎秒沒。
直到看直播刷到很多“研學團”的推廣后,她才明白,這些景點的門票恐怕都被售賣“故宮研學團”“國博研學團”的旅行社買走了,它們在用“代訂門票”“名師講解”的噱頭招生。
面對鋪天蓋地的廣告,家長們開始納悶,原本只是想帶孩子游覽故宮、參觀名校,為何加上研學,費用就從幾十元的門票變成399元?
實際上,研學首次被明確定義是在2016年,教育部等11部門印發(fā)的《關于推進中小學生研學旅行的意見》定義,研學旅行是一種“研究性學習和旅行體驗相結合的校外教育活動”,是學校教學計劃中的一項。
因此,嚴格意義上的研學活動是由學校招標,組織年級學生在上課期間出行,并集中進行的實踐活動。但現(xiàn)在很多旅行社推出的研學活動,是在旅游的基礎上加入研學元素,并不能算是純粹的“研學”。
行業(yè)普遍將2017年稱為“研學元年”,2017年-2019年,行業(yè)處于探索期,不少研學機構在這期間成立,與上下游的供應商共同合作;而在此后的3年里,行業(yè)涌進來一批急需轉型的旅游及教培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者,以及想要分蛋糕的各類供應商。
發(fā)展僅6年的研學行業(yè),從業(yè)者多元,但是因缺乏行業(yè)規(guī)范,在今年極速擴張的需求下,暴露出種種亂象。家長無法分辨什么是研學團,什么是旅游打卡團,一些蹭熱度的“偽研學團”存在虛假宣傳或安全隱患等問題。未來,行業(yè)是往教育事業(yè)上走,還是往低價旅游打卡團方向走,考驗著每一個從業(yè)者。
研學團,又火又亂
今年的研學生意有多火?線上線下隨處可見研學團的廣告。
做這門生意的主要有兩撥人,專業(yè)的研學項目多與學校合作,主要在基(營)地或景區(qū)展開研學活動。但今年開始,另一撥原本做親子游、冬夏令營的從業(yè)者,開始在原有項目中加入研學元素,面向市場招收散客,在小紅書、抖音、私域甚至依靠電話、電梯間等傳統(tǒng)渠道做廣告。
面向市場招生的商家,為了搶人,做出的承諾一個比一個夸張,給出的宣傳一個比一個抓人。例如,在他們宣傳的服務中,“清北校園游”已經屬于標配,今年還流行打卡課本里的景點,甚至有的機構宣稱能“進入中科院參觀”“與科學家面對面”,有的項目宣稱請來了“名校教授”授課,還有的則用代訂門票等方式吸引家長。
再配合拍攝照片以及頒發(fā)研學證書,價格也水漲船高。原本只需買幾十元門票進入的景點和博物館,3小時“研學團”的價格區(qū)間漲至400元上下;原本預約就能免費進入參觀的名校,在“名師帶游”的宣傳下也漲至500元上下,實際只是進校拍照1小時;而多日的跨省市研學項目,基本在3000元-8000元不等。
能賣出高價,一部分原因是,研學團的宣傳擊中了家長的部分痛點:暑假沒人帶孩子,孩子玩的同時也想學東西、認識新朋友,以及家長“望子成龍”的期盼。
商家的話術也制造著焦慮,“父母的眼界決定孩子成長的天花板”“全國有多少孩子能有這樣的機會”“如果帶娃這么折磨,不如把娃交給我”“想參加就快拍,名額不多還剩1位”等。
一位研學從業(yè)者告訴「定焦」,研學行業(yè)的火爆程度和增長速度出乎意料。從今年五一開始,自己的團隊就已經非常忙碌,同行的生意也很火爆,導致酒店、訂餐、訂車等服務都差點出現(xiàn)訂不上的情況,“要不是我們做了那么多年,手里有些資源,就搶不過了?!?/p>
但紛亂的廣告、不同的價格檔位,難倒了家長。一位家長告訴「定焦」,自己挑花了眼,最后選擇“從眾”,看哪個報的人多、哪個廣告做的好,就報什么。
只認廣告的家長,很容易花錢“踩坑”,原因是有的商家提供的實際服務與廣告宣傳不符。
多位家長反映,一些機構收的是高端研學的錢,提供的卻是軍訓水平的食宿條件?!白≡诒本C場附近,房間還不隔音,因為離市區(qū)遠,每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花在路上,到了景點幾乎變成了自由活動”,上述家長稱。
還有家長到了活動當天,才被通知答應代搶的門票沒有搶到,代訂的車沒訂上;號稱是某名牌大學的老師,卻對博物館的文物一知半解;宣傳時說進清北聽講座,實際只是進入北大拍照,全程不到一小時,清華則根本沒進去。
一些自行帶孩子出游的家長,也因為路遇大聲喧嘩、擾亂秩序的研學團,影響了自己和孩子的體驗,而在社交平臺吐槽,建議家長“避雷”。
研學團的“亂”,也讓名校和博物館不堪其擾。北大和清華近期都公開發(fā)文表示,校園參觀不收取任何費用,提醒游客拒絕以任何名義提供參觀服務的有償預約行為。國家博物館也發(fā)布通知,自7月16日起,未經許可,任何單位或個人不得在館內開展講解活動。更早之前,河南、遼寧、廣東等多個省級博物館也發(fā)布了類似管理條例。
誰在瓜分研學生意?
火爆而混亂的研學團,暴露出這門生意的短板,背后的原因是研學機構的魚龍混雜,大量不成熟的機構無法提供高質量的服務。
從去年年底開始,過去受疫情影響的研學行業(yè)逐漸復蘇,并吸引了大量機構進入,但從專業(yè)程度、服務質量、有無資質等維度來考量,從業(yè)企業(yè)的水平參差不齊。
目前市面上研學團的從業(yè)主體十分多元,有專門的研學企業(yè)、親子游/夏令營機構、素質教育培訓機構、營地基地企業(yè)等,還有教培、旅行等轉型玩家,以及想“跟風創(chuàng)業(yè)”的小白。
今年以來,行業(yè)玩家的整體數量進一步增加。企查查數據顯示,2023年前5個月,我國新增研學旅行相關企業(yè)322家,同比增加近80%。
有不少跨界玩家來自互聯(lián)網教育行業(yè),其中不乏一些已有游學和冬夏令營項目的教培巨頭,如新東方、學而思和網易有道等。而在2021年“雙減”政策出臺后,更多的中小教育機構也增加了研學業(yè)務。
疫情期間,處境艱難的旅游人是另一路轉型大軍?!把袑W某種程度上算是旅游行業(yè)中的一個分支,過去,旅游市場火熱的時候,因為做旅游跑量,流水更高、成本更低,研學不受關注。疫情之后,有團隊地接能力(包含食宿和交通)的旅行社和有專業(yè)知識的導游,開始盯上研學業(yè)務。”重慶探程教育合伙人鮮于文奇稱。
由于當前研學的界定模糊、行業(yè)標準不健全,導致入行門檻比較低,還有很多行外人想加入這個行業(yè)。鮮于文奇稱,去年11月前后,不少人在他的社交平臺留言咨詢“研學能不能做”,但整體是觀望狀態(tài),到今年年初,咨詢方向已經變?yōu)椤把袑W怎么做”。
研學生意之所以引來如此多的從業(yè)者,是因為真正的研學項目通常會涉及產業(yè)鏈上下游,一家公司很難從頭到尾履行所有服務。
舉個例子,一個學校如果想在學期內組織一場研學活動,需要先讓幾家具有專業(yè)資質的研學機構或研學基地進行競標,給出研學路線、方案、價格等;再由中標的研學機構履行地接服務和教學項目,或將這兩類服務外包給旅行社和教育機構。
而到了寒暑假,學生不在校內,家長們往往會在旅游途中購買單個景點的研學產品,這些產品由零散的景點旅行團或導游個人提供服務,從業(yè)者水平更加參差不齊。
“研學旅行產品橫跨教育和旅游兩個行業(yè),不同機構的跨省合作是必要的,并且是未來趨勢。但層層外包容易帶來權責不清,加上目前市場缺乏統(tǒng)一的評判標準,加劇了行業(yè)的混亂程度,可以說,質量如何全靠從業(yè)者自覺?!苯佳袑W創(chuàng)始人高遠稱。
多位家長和從業(yè)者都提到,對于現(xiàn)在學業(yè)壓力大、戶外活動少的學生們來說,“讀萬卷書、行萬里路”是研學的基本價值,也值得為此付費。但市面上,的確存在一些機構利用家長“愛子心切”、“望子成龍”等心理虛假或夸大宣傳,同時因為服務能力跟不上,造成價高質低、不履行承諾等亂象。
這種追求銷量不顧質量的做法,導致不少家長和學生“敗興而歸”,認為“不值票價”,最后成了一錘子買賣,還影響了研學行業(yè)的口碑。
研學團,賺不了快錢
這門看似低門檻的生意,吸引了不少想賺快錢的人,但在專業(yè)研學機構從業(yè)者的眼中,研學的錢,沒那么好賺。
一位從業(yè)者告訴「定焦」,一些想賺快錢的從業(yè)者對這行缺乏敬畏之心,有的沒有按照教育的思維做,也沒有按照旅游的思維去做,而是進行資源撮合——通過分傭的方式將不合格的機構推薦給學校,或給家長售賣“偽研學課程”。
這些行為帶來的后果是,家長和學?;隋X卻沒有得到應有的教育效果,對研學留下不好的印象,行業(yè)陷入惡性循環(huán),他們的生意也做不長久。
而那些真正的研學服務商,面臨的難度同樣不小。
《中國研學旅行發(fā)展報告2021》曾將行業(yè)痛點總結為課程化、經費、人才和安全。反過來說,要想做好這門生意,要有精心打磨的課程、并持續(xù)投入,每個團還要配備合適的師生配比以及專業(yè)的救援帶隊人員。
這四大行業(yè)痛點都和人有關,也說明研學是一個嚴重依賴人的行業(yè)。如果要做出品質和口碑,需要投入很高的成本和心力。
相比旅游,研學的利潤并不高,同樣的線路,旅游的錢更好賺,因為研學的核心是“課”不是“游”,成本更高。高遠算了一筆賬,首先需要篩選路線和主題,然后由老師們踩點,并出教案,再討論設計互動方式和呈現(xiàn)方式,三年級以下的小朋友的資料需要另外標注拼音,整套流程要花2-3周時間,正式招生之前還要花1周時間打磨課程。
這種帶有教育屬性的服務,對從業(yè)人員的要求很高?!皯敉庋袑W需要老師對周邊事物有非常強的把控力以及空間的串聯(lián)性。衡量老師教學質量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標準,就是觀察孩子的集散程度,如果一場研學下來孩子都分散了,這個老師肯定不合格。”高遠稱,但能達到要求的老師很少,來面試的老師中,10個中只能留下1個。
研學行業(yè)雖然是強需求行業(yè),卻沒有頭部品牌,除了高企的人力成本外,還有一個難點是行業(yè)極度分散且資源難以打通,即使是手握生源的龍頭教培企業(yè)進場,也無法給行業(yè)現(xiàn)狀帶來顛覆性的改變。
新東方、學而思和網易有道等大公司進場后,能讓行業(yè)快速起量、教育市場,讓更多家長接觸研學概念。但大公司也不一定能完全適應研學生意,高遠稱,老師層面,教培機構的老師一般都是在室內上課,但并不一定適應戶外研學的上課方式;資源層面,連鎖教培機構也很難將全國各地的資源打通,難以形成規(guī)?;瘍?yōu)勢。
鮮于文奇也提到,不同地區(qū)對研學的政策不一,課程產品也需要重新根據當地景點和資源進行重新研發(fā),難以在全國快速鋪開。
課程難復制、師資難招募、資源難打通,研學行業(yè)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。不過,研學行業(yè)的從業(yè)者們都比較樂觀。他們認為,今年暑假的“研學熱”會持續(xù)到下半年的秋季研學,前提是,“行業(yè)不要出大的安全事故”。
隨著國家密集的研學、科普利好政策出爐,加上一批更規(guī)范化的、更專業(yè)的、更重視教育板塊的企業(yè)進場,研學團越來越“卷”了。一些企業(yè)開始主動卷課程質量和特色資源,比如與當地文旅局和景區(qū)合作開發(fā)項目;另外,學校和家長對研學的要求變高,也反向督促研學機構優(yōu)化產品。
在某種程度上,這種“卷”,是行業(yè)進化的表現(xiàn)。“經過這幾年的發(fā)展,產業(yè)鏈上下游正在朝著更專業(yè)的方向發(fā)展,二三線城市的研學發(fā)展也在向資源集中的一線城市靠攏”,鮮于文奇稱。